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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幕:寂静的召唤

第一章

世界被一声尖叫撕裂。

林默站在窗前,目光穿透厚重的防尘玻璃,落在楼下混乱的街道上。一个男人,没戴感官防护面罩,正跪在街心,双手死死抠住头盔——如果那团被捏变形的金属和塑料还能被称为头盔的话。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非人的、被碾碎似的哀嚎,仿佛有看不见的钢针正从他的耳道钻进大脑。

“听觉瘟疫。”林默无声地做出判断。

对那个男人而言,风的轻拂大概是砂纸打磨皮肤,远处废弃车辆被风吹动的吱呀声是切割神经的锯子,甚至他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,也成了震耳欲聋的咆哮。他的世界,在感官的背叛下,已成一座精准的酷刑室。

窗内,是绝对的静。

不是没有声音,而是对林默失去了意义。他转过身,将这个正在崩溃的世界隔绝在身后。他的调香工作室——如果这间堆满化学试剂瓶、精密仪器和落满灰尘的香水瓶的陋室还能被称为工作室的话——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。空气里只有旧纸张和尘埃的味道,这是他仅存能“感知”的气味,通过记忆,而非嗅觉。

他的视线落在工作台上,那里摆放着一排排晶莹剔透的香水瓶,像一列列等待检阅的、沉默的士兵。他拿起一支标签泛黄、手写着“雨后栀子-绝版”的试剂瓶,用滴管小心翼翼地吸取一点液体,滴在纯白的试香纸上。

动作流畅,近乎优雅,是刻在骨子里的肌肉记忆。

他将试香纸凑近鼻下,深深吸气。

什么也没有。

没有记忆中雨后清晨的湿润,没有栀子花苞初绽时那带着青绿的甜香,没有叶片上滚动的露珠气息……只有一片虚无,一片永恒的、冰冷的荒原。三年前那场事故,不仅夺走了他引以为傲的天赋,更像一扇厚重的闸门,将他与整个世界最鲜活、最私密的部分彻底隔绝。

他的世界,早已是另一种刑场。

就在这时,工作室那扇不怎么牢固的门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线缝隙。危险的、未经过滤的疫区空气涌了进来,带来细微的灰尘,在阳光下狂乱舞动。

林默皱眉,抬头。

门被完全推开。三个穿着全封闭式白色防护服的人影站在那里,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使者。为首的那人利落地摘下头盔,露出一张女人的脸。大约二十七八岁,眼神冷静锐利,像淬过火的冰,黑色的短发一丝不苟地贴在耳后。她扫视了一眼杂乱的工作室,目光最后定格在林默身上。

“林默先生?”她的声音清晰,带着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的语调,“我是疾病控制中心,‘感官瘟疫’溯源小组的负责人,陈澈。”

林默没有回应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,手里还捏着那张毫无用处的试香纸。

陈澈似乎并不期待他的热情回应,她向前一步,目光掠过他工作台上那些复杂的化学仪器和古老的香水典籍。“我们遇到了一些……常规手段无法解决的难题。”她顿了顿,语气里有一种奇特的混合着审视与无奈的东西,“所以,我们需要一个听不见的人。”

林默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。听不见?不,他听得见。他只是……闻不到。

陈澈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,补充道:“‘听觉瘟疫’只是开始。最新的报告显示,‘视觉瘟疫’和‘触觉瘟疫’的病例正在上升。感染者会因为看到超出大脑处理极限的光谱信息而疯狂,或者感觉空气的流动都如同刀割。常规的调查员,哪怕穿着最好的防护服,他们的感官本身也成了最致命的弱点,会被扭曲,被利用。”

她看着林默,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。“但我们监测到,在所有疫区,你的生命体征和神经活动都稳定得异乎寻常。起初我们以为是设备故障,直到调取了你的档案——三年前,‘感官纪元’实验室事故,嗅觉神经永久性损伤。”

林默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。那段被他刻意尘封的过去,像一头丑陋的怪兽,再次被从深渊里拖拽出来。

“林先生,你的‘缺陷’,”陈澈一字一顿地说,“在这场灾难里,成了唯一的‘完美’。我们需要你,帮助我们找到源头。”

林默终于开口,声音因长久的沉默而有些沙哑:“为什么是我?我只是个没用的调香师。”

“因为源头可能与你有关。”陈澈从随身携带的平板终端上调出一张照片,转向他。屏幕上是一张高空俯瞰的街景,地点被用红色的圆圈标记出来。那是一个地铁出口,看起来平平无奇。

但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滞。

他认得那个地方。那个地铁出口的正对面,矗立着一栋闪耀着金属和玻璃光泽的摩天大楼,像一柄冰冷的利剑直插云霄——

那是“感官纪元”的总部。

他曾经在那里工作,在那里学习,在那里……失去了一切。

“这是‘零号病人’,代号‘收藏家’,最早被捕捉到活动痕迹的地点。”陈澈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,“我们相信,一切的起点,就在这附近。林先生,你对那里,应该很熟悉吧?”

林默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栋大楼的轮廓,记忆中破碎的画面与气味——那些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气味——翻涌而上。消毒水的刺鼻,试剂的怪异甜香,还有最后那一刻,如同宇宙爆炸般、混杂着毁灭与痛苦的,无法形容的气味……

他闭上眼,试图驱散这些幻觉。

当他再次睁开眼时,眼底的迷茫和颓废被一种冰冷的、坚硬的东西取代了。他放下手中的试香纸,那滴象征着失去与徒劳的“雨后栀子”在纸面上缓缓晕开,像一个无声的句点。

“我跟你们去。”他说。

第二章

穿过层层封锁线,林默第一次真正踏足了疫区。

这里和他从窗户里看到的碎片化景象完全不同。街道死寂,商铺紧闭,废弃的车辆像钢铁坟墓般堵塞了道路。偶尔能看到窗户后面一闪而过的、惊恐的人脸,或者阳台上晾晒的、早已失去意义的华服。所有人都戴着各式各样、五花八门的感官防护装置,从高科技的全封闭头盔到简陋的工业隔音耳塞和泳镜,仿佛在进行一场绝望的、怪诞的化妆舞会。

陈澈的小队成员也都紧绷着神经,他们穿着先进的防护服,但依然能看出他们的动作有些僵硬,不时会下意识地检查面罩的过滤指标,对任何突然响起的声音——比如风吹动招牌的嘎吱声——都反应过度。

只有林默,只戴着一个普通的医用口罩(更多是出于习惯和对飞沫的防护),走在这片被超常感官统治的地狱里,却像一个走在寂静岭中的游客。他的“残疾”成了他最坚固的铠甲。

他们抵达了照片上的地点,“感官纪元”总部大楼附近的一个废弃地铁通风口附近。官方已经将这里彻底封锁。

“搜索附近,寻找任何异常的能量读数、化学残留,或者……行为模式异常的感染者。”陈澈下达指令,声音透过防护面罩显得有些沉闷。

队员们散开,手持各种探测器开始工作。林默则站在原地,他的“工具”不是那些精密的仪器。

他环顾四周。

他的眼睛注意到了常人会忽略的细节:通风口附近积聚的灰尘,有着不自然的、螺旋状的纹路,仿佛被某种低频振动扰动过;一面墙壁上,有几道极其细微的、近乎融化的划痕,像是被极高频率的声波掠过;地上一些散落的、看似普通的垃圾——糖纸、烟蒂、传单——它们的分布位置,隐隐构成了一种奇异的、有规律的图案,仿佛被精心摆放,而非随意丢弃。

这些视觉信息,在他的脑海中拼接、转化。他无法闻到气味,但他能“看到”气味的痕迹,能“读到”声音留下的印记。

他蹲下身,从一堆垃圾里,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一小片几乎要被风吹走的、印着精致花纹的硬纸卡。它曾经是一张香水的试香卡,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淡的、几乎看不见的油渍。

纸卡的一端,印着一行优雅的花体字:

“永恒之息 - 感官纪元 荣誉出品”

林默的瞳孔微微收缩。他记得这个项目。三年前,在他离开“感官纪元”之前,这个项目还处于高度保密的初期研发阶段,据说是陆博士亲自牵头的一个重点项目,旨在创造一种能唤起“永恒感”的划时代香气。

他站起身,将试香卡递给陈澈。

“不用测了,”他的声音平静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,“如果这里有‘异常’,这就是源头。”

陈澈接过试香卡,看了看上面的字,又看向林默,眼神中充满了探究。“‘永恒之息’?我们的数据库里没有这款正式上市产品的记录。”

“它没有正式上市。”林默望向不远处那栋冰冷的“感官纪元”大楼,眼神复杂,“它只是一个……试用品。而且,如果我的感觉没错,它试用的对象,恐怕不是普通人。”

他指向地面上那些有规律散布的垃圾,以及墙壁上诡异的痕迹。

“看这些布置,不像是在随机传播。更像是在……‘投喂’。”林默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那个‘收藏家’,他可能不是第一个受害者。他可能是第一个……主动‘品尝’的人。”

陈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脸色渐渐变得凝重。她意识到,林默看到的,远比探测器上的读数更多、更深远。这个失去嗅觉的男人,正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,“嗅”到了真相的踪迹。

而这条踪迹,正如林默所预感的那样,正毫不意外地,指向那座他曾视为圣殿,后又视为坟墓的——感官纪元大楼。

第一幕 终

第二幕:气味的陷阱

第三章

“感官纪元”总部大楼,如同一座巨大的、沉默的金属堡垒,矗立在隔离区的核心。往日流光溢彩的玻璃幕墙,如今灰暗无光,反射着末日般的城市街景。通过陈澈的特殊权限,他们避开了官方的主要封锁线,从一条维护通道潜入了大楼。

内部并非完全死寂。应急电源供应着惨绿色的安全指示灯,像墓地的鬼火,延伸向无尽的走廊深处。空气循环系统早已停转,密闭空间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尘埃、隐约的汗味以及……某种极细微的、不和谐的甜腻气息。

林默不动声色地深吸了一口口罩下的空气。他闻不到,但他鼻腔的黏膜能感觉到那股异常的、几乎不可察觉的分子振动,像一根沾着蜜糖的细针,轻轻刺探着。

“过滤系统全开,保持最高防护等级。”陈澈的声音在小队通讯频道里响起,带着一丝紧绷。她的队员们,包括她自己,都依赖于这身防护服作为最后的壁垒。

林默却摘下了口罩,这个动作引得陈澈锐利的目光立刻扫了过来。

“这里的气溶胶浓度可能超标……”她警告道。

“对我无效,记得吗?”林默平静地回答,他的感官此刻集中在视觉和听觉上。“而且,我需要‘感受’这里。”他指的是那种超越常规定义的感知——通过空气的流动、温度的细微差异、物体表面不正常的反光,来构建一个只有他能“读懂”的环境地图。

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大楼核心区的中央档案服务器室。陈澈相信,关于“永恒之息”和所有未公开研究项目的原始数据,一定存储在那里。

走廊里偶尔会遇到被遗弃的痕迹:翻倒的办公椅,散落一地的文件,甚至有一滩干涸的、暗褐色的污渍。在一个转角,他们遇到了一个“视觉瘟疫”的晚期感染者。那人蜷缩在角落,用撕碎的衣服死死缠住自己的头部,隔绝一切光线,身体在有节奏地剧烈颤抖,仿佛正目睹着持续不断的地狱景象。一名队员上前,试图提供帮助,但那人在感受到触碰的瞬间发出了非人的尖叫,疯狂地向后爬去,直到撞在墙上,彻底不动了。

小队的气氛更加凝重。感官,在这里成了最恶毒的刑具。

服务器室的大门需要高级别权限。陈澈正在尝试破解,林默却走到门边,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门框,然后蹲下身,从门缝底部,用镊子夹起了几片极其微小的、深蓝色的花瓣碎片。

“蓝魔芋,”他轻声说,像在自言自语,“世界上最稀有、也是最臭的花之一。但在高浓度提纯和特定信息素混合下,它能模拟出一种……令人产生敬畏和永恒错觉的复杂气味。”

陈澈停下手中的工作,看向他。

“这是‘永恒之息’的基底成分之一,”林默站起身,将花瓣碎片放入证物袋,“陆博士的私人珍藏。他喜欢用极端的东西,创造极端的体验。”

就在这时,陈澈的破解器发出一声轻响,厚重的防爆门缓缓滑开。

服务器室内,成千上万的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,像一片微缩的星空。陈澈迅速接入主控终端,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跳动,数据流如瀑布般在她眼前的护目镜上刷新。

“找到了,‘永恒之息’项目……权限加密等级,最高。关联文件……‘潘多拉’?”陈澈的眉头紧锁,“代号‘潘多拉’,分类:合成信息素,状态:实验性,高危。”

林默走到她身后,看着那些滚动的、大部分被涂黑的数据片段。“潘多拉……”他咀嚼着这个名字,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。

“核心成分……无法解析。是一种全新的、结构极其复杂的分子式。”陈澈快速浏览着,“实验记录……早期志愿者出现感官固着、现实感丧失……部分案例……永久性感官损伤……”

她的声音戛然而止,调出了一份被标记为“事故报告-林默”的加密文件。文件摘要清晰可见:“……实验助理林默,违规操作,接触高浓度‘潘多拉’原型气体,导致永久性嗅觉神经损毁……”

林默的身体僵住了。三年来,这份官方结论像一座大山压在他身上。内疚、自我怀疑,几乎将他摧毁。

但陈澈的手指没有停,她调出了另一份更深层的、访问记录几乎为零的日志文件。那是陆博士的私人实验笔记。

“……林默的嗅觉天赋超越预期,他对‘潘多拉’不稳定性的质疑是正确的,但不能允许他阻碍进化……必须确保数据……高剂量暴露是唯一方法,可惜了这完美的‘鼻子’……”

冰冷的文字,像一把淬毒的匕首,刺穿了长达三年的谎言。

不是事故。

是灭口。是牺牲。是为了掩盖“潘多拉”致命缺陷而进行的、冷酷精准的处决。

林默感觉周围的空气瞬间被抽空了。他扶住冰冷的服务器机柜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不是因为他失去了嗅觉,而是因为他曾经信任、敬仰如父的导师,亲手策划了这一切。他不仅仅是一个受害者,更是一个被精心挑选、被无情抛弃的替罪羊。

“林默……”陈澈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担忧。

他抬起头,眼中所有的迷茫和颓废被一种燃烧的、冰冷的火焰取代。“找到‘收藏家’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却异常坚定,“他知道真相。陆博士……他知道我们来了。”

第四章

根据从服务器室获取的、关于“潘多拉”早期非正式流通记录,线索指向城市边缘一个废弃的、曾经以极致感官体验闻名的“沉浸式艺术馆”。

艺术馆的地下空间,被改造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巢穴。这里没有瘟疫区的死寂,反而充满了各种被放大、扭曲到极致的感官信息。墙壁上投射着不断变幻、令人眩晕的 fractals 图像;角落里,几个破损的音箱持续发出高低不同、意义不明的频率,像是疯狂的协奏曲;空气中混杂着几十种浓烈香精的味道,甜腻、腐朽、辛辣……杂乱无章地冲撞在一起。

小队成员即便穿着防护服,也开始出现不适,有人忍不住干呕,有人步伐踉跄。

而在巢穴的中央,坐着一个“人”。

他穿着丝绸长袍,身形消瘦,面容因感官的持续过载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、混合着极乐与痛苦的扭曲表情。他的眼睛瞳孔涣散,却又仿佛在同时注视着无数个维度。他的手指轻轻拂过身旁一堆“收藏品”——那些都是从早期感染者身上取下的、代表某种极致感官体验的“纪念物”:一小瓶凝固的、据说承载了“永恒回声”的眼泪;一片被风干的、声称能“品尝到色彩”的舌苔;甚至还有一枚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、因“触碰到天使羽翼”而自残截断的手指。

他就是“收藏家”。

“啊……新客人……”他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声音的叠加,空洞又充满回响,“来品尝……我最后的盛宴吗?”

陈澈举起武器:“站在原地!你是‘潘多拉’的零号病人,我们需要知道你从哪里得到它!”

“病人?”“收藏家”咯咯地笑了起来,声音刺耳,“不,我是……先驱。是陆博士最虔诚的门徒,也是最成功的作品。”他贪婪地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,“‘潘多拉’不是瘟疫,是钥匙!它打开了通往感官神殿的大门!视觉、听觉、嗅觉、味觉、触觉……所有的界限都被打破了!我触摸声音,品尝光线,看见气味……这是进化!”

他的目光越过陈澈,落在林默身上,涣散的瞳孔似乎凝聚起一丝诡异的兴趣。“你……我认识你。那个没有气味的人。陆博士的……失败品。他毁掉了你最珍贵的工具,因为你害怕它指向的真理。”

林默走上前,与这个疯狂的“先驱”对峙:“真理就是,陆博士制造了一场他无法控制的灾难,而你,成了他实验的小白鼠。”

“控制?”“收藏家”嗤笑一声,猛地张开双臂,仿佛要拥抱整个疯狂的世界,“为什么要控制?极致的美与极致的痛,本就是一体两面!陆博士明白!他给了我‘潘多拉’,而我,自愿拥抱了它所有的可能性!他需要数据,需要观察‘潘多拉’在完美载体上的表现,而我就是那个被选中的载体!”

他指向林默,语气带着一种疯狂的怜悯:“而你,是他用来衡量‘失败’的标尺!一个感官健全者如何被摧毁……和一个感官残缺者如何……幸存。”

就在这时,一个平静而熟悉的声音,从巢穴的入口处传来。

“说得差不多了。”

所有人猛地回头。

陆博士站在那里,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,神情从容,甚至带着一丝惋惜。他看起来和这个崩溃的世界格格不入,仿佛依然置身于他那间绝对控制的顶级实验室。

“林默,我的学生。你还是找来了。”陆博士的目光掠过林默,带着一种审视实验品的复杂情绪,“我本以为那场‘事故’能让你远离这一切,安稳地度过余生。可惜,你的固执,和你对气味的执着一样,令人惊叹。”

他的视线转向陈澈和小队成员:“还有疾控中心的各位,辛苦了。你们的调查,无意中为我提供了宝贵的、关于‘潘多拉’在不同应激环境下传播的数据。”

陈澈举枪对准他:“陆博士,你被捕了!你涉嫌制造并传播‘感官瘟疫’!”

“瘟疫?”陆博士轻轻摇头,像是听到了一个幼稚的词汇,“这是筛选,陈博士。是进化道路上必要的阵痛。旧的人类,孱弱、感官迟钝,沉溺于平庸的体验。而‘潘多拉’,它将催生出新的人类!感官得到彻底解放,能够感知世界真实面貌的新种族!而我,将引领他们,开启一个真正的‘感官新纪元’!”

他看向林默,眼神近乎狂热:“而你,林默,你是我最失败的作品,我毁掉了你;但你也是最成功的证明!你证明了,在感官的废墟上,依然可以诞生出一种全新的、不受‘潘多拉’影响的感知形态!你是旧时代的墓碑,也是新时代的路标!”

“你疯了,陆博士。”林默的声音冰冷彻骨。

“是你们看得太浅。”陆博士叹了口气,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微小的金属喷雾器,“是时候让各位,亲身体验一下,未来的模样了。”

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钮。

一阵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气雾,瞬间从喷雾器中弥漫开来,速度极快,带着一种诡异的、诱惑的甜香,充满了整个空间。

“闭锁防护服!”陈澈大喊,但已经晚了。

气雾仿佛有生命般,轻易地穿透了防护服的过滤系统,甚至直接作用于皮肤。队员们惊恐地发现自己佩戴的感官过滤器读数瞬间爆表,然后,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。

一名队员扯下头盔,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眼睛,嘶吼着他看到了“颜色的骨骼”。另一人捂住耳朵倒地,蜷缩成团,仿佛有无数根冰针在穿刺他的鼓膜。陈澈也闷哼一声,单膝跪地,她的触觉开始失控,感觉身上的防护服正在不断缩紧,变成烧红的铁箍。

只有林默,站在原地,毫发无伤。那毁灭性的气雾对他失效的嗅觉神经无能为力。他眼睁睁看着陈澈和队员们在他面前痛苦挣扎,自己却像一个局外人,被深深的无力感攫住。

陆博士满意地看着这一切,目光最后落在林默身上。

“看吧,这就是凡人的极限。”他挥了挥手,两名穿着黑色制服、面无表情的安保人员从暗处走出,一左一右架住了无法反抗的林默。

“带他回核心实验室。”陆博士下令,语气如同吩咐处理一件珍贵的实验样本,“是时候,让我最特殊的作品,回归他本该在的位置了。”

林默被强行拖走,他最后看到的,是陈澈在感官地狱中挣扎、逐渐失去焦距的痛苦眼神,以及“收藏家”在疯狂盛宴中心满意足的、扭曲的笑容。

第二幕,终。

第三幕:记忆中的解药

第五章

“感官纪元”的核心实验室,与其说是科研场所,不如说是一座感官的神庙。纯白色的环形空间中央,悬浮着一个不断变幻着柔和光晕的球体——那是“潘多拉”的主控与合成核心。四周的墙壁是巨大的屏幕,实时投射着外界疫区的混乱景象,以及被放大到细胞级别的、各种感官神经在“潘多拉”影响下疯狂放电的恐怖画面。痛苦的哀嚎与极致欢愉的呓语,混合成一首怪诞的交响曲。

林默被束缚在一张冰冷的金属椅上,正对着那变幻的光球。陆博士站在他面前,神情如同一位准备展示神迹的教皇。

“欢迎来到新时代的摇篮,林默。”陆博士张开手臂,仿佛要将整个实验室拥抱入怀,“看看这些数据,这些挣扎的灵魂!他们在经历蜕变!旧的感官外壳正在破碎,一个更丰富、更真实的世界正在他们面前展开!”

屏幕上,一个“视觉瘟疫”患者正用指甲抠挖自己的眼球,试图将脑内无法承受的色彩洪流驱逐出去。

“你管这叫丰富?”林默的声音因愤怒而低沉,“你管这叫真实?这分明是地狱!”

“地狱与天堂,本就只有一线之隔,取决于你能否承受。”陆博士走到控制台前,调出一组复杂的分子结构图,正是“潘多拉”的模型。“它本应完美!它本应带领人类跨越感官的藩篱!但它需要一个‘稳定器’,一个能让这场进化风暴平息下来的‘中和剂’。”他转过身,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默,“而钥匙,就在你这里。”

林默冷笑:“我?一个连气味都闻不到的废人?”

“正因为你闻不到!”陆博士的声音带着一种科学家的狂热,“‘潘多拉’是不稳定的,它在传播和变异!但我还记得它最初、最完美的形态——那个我亲手合成,却只在瞬间存在的‘原始潘多拉’。那一次合成,成功了,但也失控了。而唯一接触过那个完美版本,并且大脑还完好无损记录下它的人,就是你!”

林默的呼吸一滞。记忆的闸门被猛烈冲开。三年前的实验室,那并非一次简单的意外泄漏……是成功的狂喜与瞬间的失控!在警报拉响、一片混乱中,他确实在那一刻,闻到了一种无法用世间任何词汇形容的气味——它包含了万物初生的纯净、宇宙星空的浩瀚,却又在下一秒坍塌成所有腐朽与毁灭的集合体。那气味过于庞大,瞬间冲垮了他的嗅觉神经,但也像烙铁一样,将那个瞬间的“感知”永恒地烙印在了他的记忆深处。

“你记得,对吗?”陆博士逼近一步,眼中闪烁着偏执的光,“你的‘记忆嗅觉’,你那被上帝诅咒又赐福的天赋!在你的大脑里,封存着‘原始潘多拉’的完整蓝图!把它交给我,我们就能合成‘中和剂’,不仅能治愈瘟疫,更能创造出真正稳定的、引领进化的‘新感官之源’!”

就在这时,实验室一角的紧急通讯灯突然闪烁起来,传来外面安保人员有些慌乱的声音:“博士!那个疾控中心的女人……她挣脱了束缚,正在向核心区靠近!她的状态很不稳定……”

陆博士皱眉,但随即露出一丝嘲讽:“垂死挣扎。”他按下几个按钮,实验室的主门缓缓开启一条缝隙。

陈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她步履蹒跚,脸上的防护面罩早已不知去向,脸色苍白,汗珠不断从额角滑落。她的右手紧紧抓着左臂,指甲几乎嵌进肉里,似乎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痛苦——她的触觉正在被撕裂,感觉全身的皮肤都在被无形的手撕扯。但她的眼神,却如同风暴中的灯塔,依然坚定,死死地锁定了林默和陆博士。

“林……默……”她的声音因痛苦而颤抖,“不要……相信他……”

第六章

“中和剂……”林默闭上眼睛,不再看陆博士,也不再看屏幕上那些扭曲的画面,他将所有意识沉入那片唯有他能够抵达的记忆之海。

他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个致命瞬间。

空气中有陆博士咖啡的焦苦,有仪器散热的金属灼热,有消毒液刺鼻的干净,还有……还有那如同宇宙大爆炸般,席卷一切的——“原始潘多拉”。

他不再试图去“回忆”那种气味,而是去解构它。在他的意识空间里,那个气味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感觉,而是化作了无数闪烁的、代表着不同化学分子的光点。乙基麦芽酚的甜腻被无限放大,却又被一种冰冷的硫化合物扭曲;左旋香芹酮的清新如同利刃,切割开厚重的龙涎香基调;还有更多、更多他凭借天赋和经验才能“理解”的、从未被记录的组合……

他的嘴唇开始翕动,声音微弱却清晰,如同梦呓,又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报数:

“……核心结构是……环十五内酯的变体,但第七位碳键被……被一种类似紫罗兰酮的离子键取代……浓度比例,11.34%……需要……需要引入微量的,氧化石竹烯,作为稳定锚点……”

陈澈依靠在门框上,强忍着感官崩塌的痛苦,努力倾听着林默的每一个音节。她的理性思维在崩溃的边缘,却死死抓住了林默提供的这些“数据”。她的目光扫过实验室一侧的自动化合成平台,那里储备着几乎所有已知的香料和化学原料。

“他在说什么?”陆博士先是惊疑,随即变为极度的震惊和狂喜,“他在描述……他在描述‘原始潘多拉’的结构!快!记录下来!按照他说的合成!”

但林默报出的分子式和合成路径,与陆博士自己的研究记录有着微妙却关键的不同。那一点点差异,正是“稳定”与“失控”的天壤之别。

陈澈动了。她用尽最后的力气,猛地扑向自动化合成平台的控制终端。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艰难地操作,将林默断断续续报出的数据输入进去。

“阻止她!”陆博士对安保人员吼道。

一名安保人员冲上前。就在他即将触碰到陈澈的瞬间,林默猛地睁开眼,大喊:“陈澈!加入0.7%的乙酸苏合香酯!现在!”

陈澈毫不犹豫地执行。

合成平台上,几种试剂在精密机械臂的操作下混合,发出一阵柔和的光芒。一股清澈、宁静、带着一丝微凉苦意与木质回甘的香气,缓缓从出口弥漫开来。这香气并不浓烈,却像一股清泉,流过燥热的土地。

那香气触碰到挣扎中的陈澈,她剧烈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,眼中疯狂的色彩逐渐褪去,虽然痛苦犹在,但理智正在回归。就连门口那名冲过来的安保人员,动作也迟疑了一下,脸上狰狞的表情缓和了些许。

“中和剂……”陈澈虚弱地喘息着,眼中充满了希望。

“不!这不对!这不是进化!这是倒退!是妥协!”陆博士看着那成功的合成,脸上不是喜悦,而是梦想破碎的疯狂。他无法接受自己追求的极致感官,最终被这样一种“平庸”的气味所中和。

他猛地转身,冲到主控台前,一把抓起那瓶装有最高纯度“潘多拉”原液的注射器,眼神彻底陷入了癫狂。

“如果世界拒绝进化,那我就亲自为你们展示……真正的神之领域!”

说完,他毫不犹豫地将注射器刺入自己的颈动脉,将整整一管金色的液体推入体内。

第七章

短暂的死寂。

随即,陆博士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。他的眼睛瞬间变成了纯金色,然后又闪过无数混乱的色彩和图像。他的耳朵、鼻孔、眼角开始渗出鲜血。他发出了不像人类的、混合着极致狂喜与无边痛苦的嚎叫。

他感受到了。

他感受到了光线如实质般抚摸他的皮肤,听到了色彩如交响乐般在耳边轰鸣,嗅到了声音那尖锐或低沉的气味……所有的感官界限彻底崩塌,信息如同宇宙大爆炸般涌入他的大脑。这过载的洪流,瞬间冲垮了他作为“人”的认知结构。

他成了一个彻底崩坏的、失控的感官怪物。他挥舞着手臂,无形的声波和扭曲的力场从他身上散发出来,将实验室的仪器震得嗡嗡作响,屏幕碎裂。

“他……他已经不是陆博士了!”陈澈惊呼。

林默挣脱了因混乱而松动的束缚,冲到陈澈身边。他看着那个在感官地狱中疯狂舞动的、曾经是他导师的怪物,大脑飞速运转。

陆博士现在是一个由纯粹过载感官驱动的存在。那么,他的“强大”,也即是他的“弱点”。

“光线!声音!”林默对陈澈和那名还有些迷茫的安保喊道,“制造强烈的不协调刺激!用你们能控制的一切!”

陈澈立刻明白了。她抓起地上一个掉落的金属部件,狠狠砸向一台尚在运作、发出低沉嗡鸣的服务器,制造出刺耳的噪音。那名安保人员也反应过来,用手枪对准不断闪烁的灯管开枪,爆裂的灯光和碎片四溅。

林默则冲向控制台,快速敲击键盘,调出实验室所有的声光系统。他设定程序,让所有喇叭发出不同频率的、尖锐的白噪音,让所有的照明设备以毫无规律的速度疯狂闪烁、变幻颜色。

整个实验室瞬间变成了一个光怪陆离、噪音刺耳的疯狂空间。

对于感官正常的林默和陈澈而言,这仅仅是难受。但对于感官被放大并混淆的陆博士,这无疑是致命的攻击。

他发出的嚎叫变成了凄厉的惨呼,纯金色的眼睛因无法处理这混乱的信息而布满了血丝。他捂住耳朵,却仿佛被无数根烧红的铁钎刺穿;他闭上眼睛,却依然“看”到脑中爆炸的混乱色彩。他像一个被扔进搅拌机的灵魂,所有的感知都变成了折磨他的刑具。

他踉跄着,挥舞着手臂,试图摧毁那些“攻击”他的源头,却只是徒劳地打碎更多的设备。最终,他瘫倒在地,身体蜷缩成一团,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从喉咙深处溢出的、破碎的呻吟。

怪物,被它自己所追求的力量彻底摧毁。

尾声

一个月后。

瘟疫的潮水逐渐退去。“中和剂”——被命名为“默宁”(取林默的“默”与安宁之意),在全球范围内被紧急生产和播撒。它无法让受损的感官恢复原状,但能有效地稳定感官中枢,阻止“潘多拉”的进一步侵蚀和变异。世界从崩溃的边缘被拉了回来,留下的是一片需要漫长时光抚慰的创伤。

林默站在新成立的“感官疾病研究中心”顶楼,俯瞰着正在缓慢复苏的城市。街道上不再有疯狂的感染者,人们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重新感受这个“平凡”的世界。他依然闻不到任何气味。

陈澈走到他身边,递给他一杯咖啡。她的感官基本恢复,但偶尔在极度疲惫时,指尖仍会感到轻微的麻木。

“新的案件,”她将一份电子档案传给林默,“一位顶尖的钢琴家,在瘟疫中失去了绝对音感,但坚称自己现在能‘触摸’到声音的纹理,并指控他的竞争对手用‘触觉声波’对他进行骚扰。官方调查一无所获。”

林默接过档案,没有立刻打开。他闭上眼,仿佛在感受空气中无形的信息流动。过了一会儿,他睁开眼,指向档案中的一张音乐会现场照片。

“重点检查钢琴家习惯坐的那张凳子,”他的语气平静而确定,“虽然我闻不到,但我的记忆告诉我,某种特定的复合胶水和稀有木材的混合,在受到特定频率声波持续冲击时,会产生一种……类似陈旧羊皮纸和微弱电流的气味分子结构。这种结构,可能会干扰某些特定敏感人群的触觉感知。让物证科朝这个方向分析。”

陈澈看着他,眼中不再有最初的质疑,而是充满了信任与一丝惊叹。他失去了感受当下的能力,却成了唯一能“嗅到”过去与未来之间、那些无形联系的侦探。

林默端起那杯他品尝不出香醇,只能感受到温度的咖啡,轻轻抿了一口。窗外,是这个伤痕累累却依然存在着的世界。他失去了一个调香师的未来,却找到了一个更广阔、也更孤独的使命。

他依然是那个寂静的人,但他的寂静,从此成为了守护这个喧嚣世界最敏锐的耳朵。

(全文终)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2:20:28 全文阅读>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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